紀慧玲:署名者的祕密─《十八羅漢圖》戲與情《十八羅漢圖》更引人心動的,是人心內在世界情思的遮蔽、追索,與揭露、告解。在上半場〈彩霞之約〉一幕,淨禾與宇青的兩人世界,隨著淨禾寤寐、宇青照顧、淨禾自覺「流年暗中竟偷換,倒做了寡女孤男」、兩人相約日夜輪流、彩霞為界,互不相見修畫,到修畫過程,看羅漢,「竟纏繞了自身」,一落筆,怕「溶洩了,古井冰泉」,但宇青又吐露「若無人情,怎度眾生」。場景上,一橑長桌,兩人分據兩旁,導演讓兩人揮著長椽畫筆在畫上琢磨,翩躚之間,互不碰觸,但又互遞墨盤,一筆一畫停停止止,互揣心思,日夜陰陽,光線打在幽暗畫室,糾纏綿密的情思與欲望,就這樣膠著復湧現,奔淌又凝塞。此一幕可比《思凡》、《玉簪記.偷詩》撩人心弦,但魏海敏演得刻意「節制」得多,眼神、作表刻意板正,溫宇航也一逕地純正,於是這場筆墨含情、密室之會,就被劃止於「清與欲」意象上。《十八羅漢圖》經過二位編劇及整體創作群一而再、再而三反覆修補,完成一幅可供再傳的大作,這真真偽偽、虛虛實實之間,既有推理意趣,又直指本心。進出傳統與當代之間,《十八羅漢圖》實令人玩味再三,情韻綿緲迂繞不已。MORE> 張小虹:情與物的摺曲:國光劇團《十八羅漢圖》國光劇團20週年團慶新戲《十八羅漢圖》,乃為當代京劇美學打開了情物交疊的「新感覺團塊」,以最幽微流轉、情牽意繫的「聲色微變」,大破大立京戲的行當技法,而能成功在「古典」與「現代」之間,流轉出一種新的感性形式,一種最溫柔敦厚的「聲色微變」,以回歸作為叛離逃逸的創造可能。《十八羅漢圖》真正的虛擬性,乃是藝術作為感性形式創造所能給出的虛擬性,在已然模式化、程式化的既有形式中,重新帶出因勢而動的流變能量,讓古典與當代重新貼擠出「因情入戲」新強度,讓古典脫落於古典,讓當代失所於當代,卻依舊情生意動、聽者癡迷。《十八羅漢圖》的情動力強度與力道,正是當代京劇舞台上的石破天驚。此劇以名畫的真假顛破是非、對錯、善惡的截然分明,以怪胎的情慾模糊情感模式的人倫範疇,乃是在京劇「大歷史、大敘事」傳統之下的叛離,以逃逸路徑作為創造的最大虛擬。MORE> 葉根泉:論藝談畫美感經驗,照見本心《十八羅漢圖》淨禾已覺自身內在對宇青所投射的情愫,想立即叫宇青下山入紅塵,以斷其慾;宇青卻提議一年內兩人共修此畫,以晚霞為界,晝夜輪替,互不相見。宇青想以此表露心跡,讓兩人不見,卻以畫照見內心,期望師父能知其意。這段真是此劇最美的一場戲,導演李小平運用電影蒙太奇的手法,將兩個互不相見之人,並置於舞台之上,各據畫檯一方。看似相見卻是不見,藉由前面之人所留下的殘筆,思量推敲其心臆,比起相見更為繾綣,此時不見卻分分將對方銘刻於心。如此的感應是在一個現實界之外,創造出一個想像界出來,成為「觀賞反省」的對象。高友工把「觀賞,反省」合為一種內向的「觀照」,因此,《十八羅漢圖》不再只是一幅畫,亦是內在觀照的載具,作為兩人觀照的對象,因此,「物境」與「心境」必然相通。《十八羅漢圖》透過論藝談畫的美感經驗,來照見本心;藉由對藝術真偽的思索,來誠實面對自我,這是少見的戲曲作品可以達到的深廣。國光劇團以此作為二十週年團慶之作,以明其心志及其態度,實讓人感動與佩服。MORE> 吳岳霖:真偽本無事,筆墨寄真情《十八羅漢圖》國光劇團能夠作為臺灣(甚至是世界)戲曲指標的,更在於導演、編劇、演員到整個幕後團隊,是作為一個整體,並能夠憑藉冗長時間、透過多部作品去朝某個美學指標前進。於是,我下一個追問變成是:若《十八羅漢圖》能夠作為「這一個十年」的總結,那「下一個十年」呢?國光劇團在這條「京劇新美學」的路線裡,已逐漸發展出成熟的劇本內涵、表演質地、導演手法,是否就會開始流於僵化,形成下一個「程式」呢?於是,《十八羅漢圖》或許是個總結,也可能是個契機、作為銜接的關鍵。當然,無法立即替這個問題找到答案;這個問題也最好不要有答案,因為這才是「戲的本質」,以及臺灣的京劇能夠繼續下去的可能。MORE> 白斐嵐:音樂,新編戲曲的最後一片拼圖?《十八羅漢圖》 《十八羅漢圖》較小編制的樂團規模(每樣樂器聲部只有幾人擔任)倒是完整呈現了該有的合聲效果,又迴避了大編制樂團之侷限,無論處理傳統唱段或新編配樂,皆相當恰當且怡然自得。「淨禾主題曲」、「凝碧軒主題曲」等音樂主題運用,都跳出了過往戲曲音樂就唱詞曲牌而存在的潛規則,反以音樂點題,建立角色或場景個性。這般「音樂角色」在戲劇舞台上的功能展現,在西方音樂脈絡中,自是白遼士「固定樂思」或華格納「主題動機」以來,讓音樂與戲劇得以結合更為緊密的一大步,更早已是當代劇場配樂不可或缺的關鍵。如今得以在戲曲音樂中鋪陳此概念,相當令人驚喜。MORE> 陳韻妃:創作的藝術命題《十八羅漢圖》本戲觸及幾個藝術層面,首先市場,文風薈萃墨哲城,藝術品如貨物稱斤論兩喊價出售,對於藝術的了解不在價值,而是價錢,誠然反諷。其次境界,古畫買賣行家赫飛鵬,一手能頂古代畫家四人用,但他不以為足,內心嚮往「殘筆居士」的空靈幽深畫境,殘筆之名合似《笑傲江湖》獨孤求敗一樣,暗示真正的完美該包含缺陷,所以飛鵬越想完美模仿,則距離越遠,最終無法企及。再次是藝術修行,這不單是淨禾以女尼身姿卻心罣藝術的外顯形象,更指其徒宇青下山後的歷練,在獄中仿羅漢圖過程、心境由悲憤漸致澹然的變化,固可視作藝術療癒力量,也是羅漢修行在人間、圖與人的明顯互喻,經此,宇青終能說出「清風明月常在我心」,平靜面對往後人生。最後藝術情感,戲說古畫外,不避寫情但用筆相當克制,似在摹繪起滅淡然「緣分」,師徒或夫妻沒有纏綿牽絆,像伯牙、子齊「高山流水」,互為藝術欣賞理解的知音。僅僅寫人情不足契合主題,劇中論畫,非一味引用專業術語或畫品意境,特別強調畫透出的情感,如老年淨禾在斗室辨別兩幅畫作,所言為往日記憶和畫者情緒,筆法墨色幾乎不提,故知藝術固然要求技巧,更在意如何用最深的情反映心靈和宇宙萬象,達到美的境界,而箇中,自然沒有真、假存在。藝術情感的表現,正是本戲有別過往作品的特色。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