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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鎖記》演出劇評

  • 日期:2006-06-30


標題:《金鎖記》演出劇評

發佈時間:2006/6/30











新時代的舊氣息,舊形式的新表演



周慧玲 國立中央大學英美語文學系副教授



(本文原刊載於民生報,2006年6月7日A10版,經作者同意後轉載)



  張愛玲善寫新時代的舊氣息,小說《金鎖記》莫此為甚。曹七巧在時代夾縫中困頓於封建舊秩序一輩子不明所以, 昏然不覺世界巨變尚且循古法炮製禍延兒女,其政治不正確到令人驚駭的地步,倒又讓人難以忽視其存在的意義。國光演繹如此的經典文學人物,採用舊的戲曲程式之餘,卻又灌注新的表演內涵,以此表演形式風格貼近原著精粹,進退適切,令人備覺酣暢。



  劇作《金鎖記》的成功因素之一,當是對主要人物的精湛再現,而扮演主角曹七巧的演員自是關鍵。對於一位享譽多年的資深戲曲演員,多餘的溢美之言或許不必要,然而此次表演者對曹七巧的詮釋, 無論是透過聲音表演刻劃史詩般的傳記架構,抑或在步態間流露人物從卑微風流到蠻橫苛刻的人格變異, 細膩精確而豐富,既保有程式表演力道又不顯技巧操作痕跡,展現圓熟自在的無疆域表演風範。幾處細節裡,更見大膽詮釋,如七巧忍受丈夫侵犯式的狎狔、她與兒子間近乎亂倫般的廝磨、她對媳婦進行嘲弄式地凌虐等,不僅原著經典文學人物的深層心裡結構被表現地淋漓盡致,一個新的經典戲劇角色也於焉誕生。如是的成就當為後來者豔羨而追逐之。



  導演的用心調度與詮釋,是此劇成就的另一關鍵;包括上述的表演掌握,以及場景替換間對演員神態與身體意象的調度,均有助於次要角色形象與整體作品氛圍的營造。其他演員的配合與投注,也是明白可見,特別是分飾二爺與長白父子的青年演員,能在有限的表演篇幅裡,善用每一個轉身與每一次發音的機會,將曹七巧的轉變烘托地更加複雜生動,尤其令人激賞。



  面對一齣堪稱成功的台灣自編京劇,我們也許可以較為嚴厲地自我苛責些。就劇本而言,《金》劇最大的問題,也許是過於貼近原著的敘事結構。原著小說採全知敘事觀點進出主要人物內外世界,改編劇作大量採用獨白方式呈現主角內心;此舉也許貼近原著敘事特色,卻也削弱劇作的其他角色表現,犧牲劇場透過人物關係表現主題的基本特質。缺乏足以抗衡的對手角色,曹七巧的內在世界將因外在因素過於單薄而削弱其複雜性。



  曹七巧的悲劇不完全因為她受壓於舊秩序,也在於她自身的侷限,如是的侷限放置在動盪的時代之交,尤其令人慨嘆。然而劇本內容對於這樣的原著精粹著墨甚少,其他包括舞台服裝等視覺符號的調度也未能適時彌補。失去時代背景的烘托,意味失去曹七巧人格成形的歷史意義與文化深度,而過多獨白的敘事結構,又削弱相對角色的表現,進而使得《金》劇整體表演出現失衡的缺憾。對於一個資源有限的製作而言,獨厚主要角色未始不是良策,但對於一個資源豐厚的團隊,培養並要求每一個參與的表演者全力一赴當是必要的責任與義務;如何以均衡地製作架構誘導挑戰大部分參與的演出者,也許是我們對於國光力求票房成功之餘的另一個高標準責求。



  張氏文字如魔咒,誘惑也窒礙著所有改編者。《金》劇開演前後幻燈貼出原作者照片的做法,顯現類似的尷尬。張愛玲流離五零年代香港而前世舊衣新穿,如此裝扮訴說多少心事?《金》劇不察只想致敬,曹七巧家族才謝幕,張愛玲尊容就被迫上場,戲劇角色與原著作者不必要地互相影射,難免令人悚然。所幸《金》劇找到曹七巧再生的手眼身步,才讓曹七巧獨立於張愛玲,《金》劇也終在表演成就上倖免淪於張氏文字的附庸。如是的結局,但願可令張迷與戲迷釋嫌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