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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式規律中的生命氣息 看國光劇團《王熙鳳大鬧寧國府》

  • 日期:2004-02-25


標題:程式規律中的生命氣息 看國光劇團《王熙鳳大鬧寧國府》

發佈時間:2004/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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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沈惠如





  在小說《紅樓夢》裡,寶黛情緣一向是被關注的焦點,但在京劇的紅樓劇目中,激起觀眾哀憐情緒的則是《紅樓二尤》。兩個文學巨著中的小人物:尤二姐、尤三姐,掀開了大家庭的陰暗面,而她們的死亡,也宣告了剛直、善良徹底失守。





劇本供魏海敏揮灑荀、梅兩流派特質





  不過造成悲劇的禍首王熙鳳,在《紅樓二尤》中卻只是個發號施令的「監斬官」,不需搶眼的表現(也無發揮空間),只有把舞台空出,讓尤三姐極度吶喊、讓尤二姐盡情飆淚。然而,王熙鳳豈止是工具型的人物,大觀園裡的呼風喚雨豈容她冷靜對待,於是編劇陳西汀將《紅樓二尤》的「尤二姐」部份切割出來,增添王熙鳳的血肉,讓她對尤二姐先禮後兵、到寧國府使性耍狠、在賈母面前撒嬌賣乖,重新編織成了《王熙鳳大鬧寧國府》一劇,雖說當年是為童芷苓量身訂做的劇本,卻造就了一齣凸顯鮮活人物、同時讓演員有足夠揮灑餘地的好戲。



  魏海敏不愧是全能旦角,這些年潛心宗「梅」之餘,仍沒忘記在現代劇場中吸取表演經驗,這一次的演出,展現了其師承童芷苓的學習成果,揉合「荀」、「梅」兩大流派藝術的特質,為自己的演出再添新頁。如果真要「挑剔」些什麼的話,大概就只有表演尺寸的拿捏問題了。事實上,這個角色並不好演,它具有三個層次,即魏海敏演王熙鳳、王熙鳳又扮演真(心)假(意)王熙鳳,如同遊走在十九世紀歐洲演劇藝術學派「表現派」與「體驗派」之間,在「入戲」與「疏離」中徘徊,演員很清楚地知道她在詮釋一個角色,而這個角色又在戲裡「作戲」來矇騙劇中人。



 



徊在入戲和疏離中的表演





  於是我們看到王熙鳳到花枝巷迎接尤二姐時,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博取尤二姐的同情與信任,那誇張的水袖、瞬間的變臉,教人不禁擔心虛偽的面目會立即被揭穿;而在賈母面前當著一大群心知肚明的人「睜眼說瞎話」,那狂放而未見收斂的神情,也著實讓人捏一把冷汗。這是一齣將《紅樓夢》中一個小環節放大的劇本,若從整本小說看來,王熙鳳的面貌完整而清晰,然單就這個劇本來看,勢必圍繞著「由妒生恨」的負面情緒加以渲染,對於型塑「王熙鳳」這個人物似乎失之偏頗,不過細究王熙鳳的心理,經驗了情緒的底限,發掘那些令人痛苦或是驚奇事件的背後,往往隱藏著意想不到的真相。



  從大鬧寧國府到借劍殺人,王熙鳳內隱心理正式化為外顯行為,恰是活生生的忌妒心理的爆發性模式,透過這種強烈的情緒底限,鳳姐遊刃有餘地展現了令人刮目相看的權力操作能力。事件從「發現」開始,發現另一個深具威脅的名字,一名威脅自己存在的女人,忌妒明確的指向性讓鳳姐嗅到了血腥的作戰氣息,原本即精明幹練的鳳姐釋放出前所未有的情緒,時時刻刻處在一種狂熱的躁動狀態中。「非是我心腸歹,我豈能叫你生勢我遭災」,這是鳳姐的叫陣反擊;接下來,她採取了幾乎所有的女人都可能採取的態度,如同法國女作家安妮艾諾在《忌妒所未知的空白》中的論述:「我得無所不用其極,取得她的姓名、年紀、職業和地址。」



  「忌妒」是人類最原始的心理,但也只有鳳姐能將它出神入或地轉化為一種強大的動能,以榮、寧二府為操作平台,狐假虎威,借賈母之力將尤二姐及賈珍等一干人戲耍於股掌之間;而收放之間的輕重衡量,更可以窺得鳳姐的過人之處,不但將賈珍一家人收拾得伏伏貼貼,討得賈母歡心,乘勢還賺進了千兩銀子,好一個翻雲覆雨手呀!





「此身早已在戲中」的導演功夫





  上半場的「大鬧寧國府」是王熙鳳實地演練的權力操作,運用賈母這張王牌,進攻防守無往不利,下半場則是真刀實槍的權力鬥爭,懦弱善良的尤二姐與王熙鳳的實力懸殊,加上適時出現「秋桐」這招妙棋,王熙鳳不費吹灰之力便贏得這場戰役。



  精采的劇本加上優秀的演員,註定了《王熙鳳大鬧寧國府》的成功,然而不可忽略看似隱形的導演在這齣戲裡所下的功夫。觀眾一進入劇場,就彷彿進入了大觀園,舞台大幕並未放下,婀娜的背影清晰可見。戲開演了,本以為是道具的背影忽然移動起來,原來「此身早已在戲中」啊!接下來,靈動的情節不時在王熙鳳的眼波流轉以及眾角色的舞動與停格之中呈現優美的韻律與節奏;傳統戲曲的程式規律,加上富生命氣息的藝術手法,當是戲曲成功的不二法門。



(原文刊載於表演藝術網路雜誌十月廿四日迴響論壇)